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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平稳着行驶在公路上。
易青略有些忐忑的微微抬眼,时不时在望后镜中悄悄看看华云清。坦白说,从前华云清在易青的眼中,一直是“孙茹的妈妈”的身份,是一位长辈,他还真没从观察一个女人的角度去认真的看过她。
直到今天,他才隐隐觉得,孙云博和华云丰两位冤家对头为了她一生纠缠争斗,实在是不枉了。有一种美丽与高贵,是超越了年龄、战胜了光阴,淡化了容貌与身材之类的表象,真正永久浸透在一个人灵魂之中的某种高贵与典雅——世间惟有这种美丽,是永难流逝的魅惑。
“小茹呢?送我去见她。”华云清突然抬头,透过薄薄的遮面黑纱,平静的说道。
“小………小茹……小茹最近有点不舒服,她怕感冒传染给您,所以今天没有来,”易青勉强的笑道:“要不等两天她病好了,您再……”
“别说了。”华云清淡淡的制止他道:“小茹不想见我。今天来接我是你自己的主意,不是小茹交代的,对吗?”
易青默然。华云清语气中的从容和判断上的果决令他有些意外。
几次见面,她都静静的坐在孙云博的阴影之下,对任何事都不置一词,不发表意见。原来。她并不象许多孙云博身周圈子里的人认为地那样,只是个水晶一样的玻璃美人儿,只不过她知道如何在自己的男人身边掩饰自己的光芒与智慧,来使自己地男人显得更加高大——如此而已。
车子驶过一处街边的公圆。几个附近社区里的孩子在公圆里快乐的嬉戏着。大一点的男孩子们在一角踢着土足球。
“前面停一下。”华云清说道。她的话似乎让人感到有种无法拒绝的力量,司机甚至没有问易青这个老板的意思,本能的把车停在了路边。
“华阿姨……”易青回头叫道。还没等他问些什么,华云清摆了摆手,抬头望着易素,轻声道:“易先生,我想跟你单独谈一下。”
说着,她自顾自的开了车门,走了下去。
易青连忙下车,让司机去附近打个转回来,自己三步并两步地追上了华云清。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小茹不让你告诉我,她现在住在哪里,对吗?”华云清幽幽的道:“其实她地脾气。我很清楚;她不会原谅我的……”
易青一阵尴尬。他今天来本来是准备要主动试探华云清的态度的,谁知道见了她的面,却仿佛她地美丽是一种巨大的威压似的,令人凛然不敢侵犯,预先想好地一些招数。全化做了此时的窘态。
“小茹这孩子,外表要强,其实内心却很脆弱。”华云清一边漫无目的的走着,一边叹了口气道:“她从小就很希望,有个象她父亲这样的优秀而高大的男人可以倚靠。她爸爸的死,对她打击一定很大。”
“是啊。”易素终于抓住了一个机会,语带双关的说道:“所以在失去了父亲之后,她一定非常的希望自己地妈妈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希望您能够保护她。”
华云清的眼睛亮了亮,她忽然转过了身来,站定了直视着易素。良久,才微笑着说道:“你确实是个很聪明很有心思的人。”
易青正想含蓄而得体的回答上一句什么,忽然觉得眼前猛得亮了一下——那种感觉,仿佛是一幅水墨黑白山水画中突然注入了一抹鲜艳的七彩霓虹,映照着整个天地间暮春时节的诸般景致,都在这一刻焕发生机,变得无比鲜活生动起来。
——华云清站在他的对面,轻轻拿下了戴在头顶的、有遮面轻纱的黑色圆帽,一张精致的纤尘不染的酷似孙茹的倩丽面容呈现在易青的眼前。
华云清和孙茹母女确实十分相似,但是细一看又觉得实在相差很多——那种在红尘沧海之中辗转砥砺过之后焕发出来的洗尽了铅华的美丽,在孙茹那样年龄的女孩身上是找不到的。
华云清看着易青,柔声道:“易青——我可以这样叫你吧?你,是小茹自己选定了的人。我想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求你一件事,你能答应我吗?”
易青毫不避让的望向她充满渴望和求恳的清澈目光,正色点头道:“是。您请说吧!”
“希望你,当我……我不在小茹身边的时候,能照顾她,可以吗?”华云清简洁淡然的说道,可这短短一言之中,那份沉重与无助,却压的易素透不过气来。
易青什么也没有说,心里一瞬间泛起无数的疑问,终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缓缓的点了点头。
华云清欣慰的笑了笑,仿佛和煦的阳光融开了冰雪;她伸手戴好了帽子,垂下黑纱,默默的向公圆外走去……
易青站在她的身后,良久没有挪动脚步——不知怎么的,心里猝然泛起浓浓的惆怅,仿佛一种濒临末世的淡淡绝望与悲凉,在心底浓得化不开的失落……
没来由的,他忽然想起那首著名的曲词——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
第二天。
由教会医院成殄好的灵柩,安静的摆放在教堂的正中十字架下的圣坛上;圣洁地纯白色鲜花铺满四周,寄托着各位亲友对死者的追思。
孙云博生前给香港基督教会捐了很多钱做各种慈善,本人也是香港基督教会的名誉董事。所以这次教会对他的事也格外重视。
“今天,我们聚集在主地周围,怀着平安、喜乐的心情,送走我们的弟兄孙云博先生。他蒙主的恩召。将和我们短暂的分离,在主的天国继续永生的旅途。留在这地上的一切,亦是主恩的标志。就让应属于尘的归于尘,属于土地归于土,在主的怀抱中,永安了他的魂灵。阿门!”
——牧师一通礼祷过后,教堂里来拜祭送别地人一起肃容颂主之名,高唱阿门,这个简单的仪式就算结束了。
然后,教会的教友和宇通集团在香港的高级职员、以及从前和孙云博有过一些生意上来往的香港富豪或者他们地代表——这些人排起了队伍。鱼贯着从灵柩前结成圈依次走过,鞠躬行礼;或者将自己带来的寄托哀思的礼物与鲜花缓缓地放在灵柩的四周。
华云清和孙茹母女一身黑色素服,站在孙云博遗体的旁边。向每一位来行礼的人微微点头致意。
忽然,原本寂静肃穆的教堂中,泛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人们纷纷扭转头向大门口望去。
只见一行人无分男女,穿着黑色的西服职业装。胸前别着白花,施施然走了进来。十几个人群星捧月般的拥着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一张历尽沧桑地充满成熟男人韵味的脸,却有着二十几岁阳光素年般夺目的英俊。颀长如玉树临风的身形,标枪一般给人一种昂然向上的视觉。
华云丰身穿一件西服风衣,胸前别着一朵碗大的百合,手持绅士杖,点着地慢慢的向摆放在中央的灵柩行来;在他的右手边,马丽丽一脸邪气,微微上翘的嘴角带着戏谑的冷笑,亦步亦趋的跟在华云丰的身后。
华云清微微抬了抬眼睛,随即漠然低下了头去。一言不发。
孙茹一见华云丰和马丽丽,情不自禁的分开人群,指着华云丰大声喝道:“你来干什么?我爸爸不想见到你们,你出去!这里不欢迎卑鄙小人!”
华云丰也不以为忤,微笑的持杖站定,温言道:“孩子,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你看,来的都是你爸爸生前一起工作的同事,也是他在宇通最亲密的朋友,都是你的长辈。哪有大家来鞠躬,你这做女儿的往外赶人的道理。”
孙茹听见他依然是用当初那种疼爱自己的长辈一般的口气在同自己说话,心中愈加悲愤,她刚要再说什么,易青从身后缓缓的拉住了她。
孙茹一楞神后才看清楚和华云丰同来的人,明白了华云丰话里的意思——她在人群里看见了阿隆索和布朗夫人!
“哼!各位还有脸来见我爸爸吗?”孙茹毫不客气的冷笑道:“就不怕我爸爸见了某些忘恩负义的小人,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呵呵,孙小姐的刻薄真是大有父风。”马丽丽冷笑道:“以你父亲的为人,生前对手下又能有什么恩,能有什么义?不过是高高在上的呼来喝去,对谁都不屑一顾罢了!今天能有这么多人来送他,他在棺材里应该感到惭愧和后悔才是!”
“你……”孙茹气得眼泪夺眶而出,她刚要抢出人群去和马丽丽理论,被易青和依依一人一边拉住了;孔儒和杨娴儿也分开人群走了出来,护住孙茹,怕她在悲愤失控之下做出什么傻事。
华云丰见了华星诸人,微微一笑,望向易素,两人目光微微一触,华云丰不自觉的侧过了头。
随后,华云丰望向孙茹,叹道:“小茹,你这么说未免有些过分了。这些人都是你父亲生前的同事,他们是受雇于宇通集团,却并不是卖身给你爸爸的私人奴仆,有什么忘恩负义之说?现在你父亲不再是宇通的主席了,他们却还是宇通集团的高级职员,留在各自的岗位上继续为集团工作,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孙茹知道自己怎么也没法在口舌上占得一点上风,其实她平日里也是个时度势、精明干练的人,只不过事涉自己的父亲,方寸大乱而已,此时冷静下来之后,虽然心中气苦,却也不再多说什么,生生忍下了这口恶气。
“小茹,今天来的就是客人,你让开吧。”华云清平静的声音穿透了层层人群,在众人的耳边响起。
孙茹回头没好气的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冷哼了一声,拉着易青和依依的手站到了一边。
华云丰叹了口气,整了整衣冠,走到孙云博灵前鞠了一躬;然后,他身后的十几人纷纷依次上前,鞠躬行礼。
简单的告别仪式之后,按照原订的计划,孙云博的遗体将由教会派人陪着华云清送往机场,搭乘事先订下的专机,飞回美国安葬。
在中间的这个时段,教堂外间的草地上,有一个简单的冷餐会,供来宾暂做歇息。
来宾行礼之后,牧师又宣讲了一通福音,折腾了一早上的众人才纷纷散去,来到草地上拿饮料喝。
教堂里的人渐渐走光了,在这种肃穆的过于压抑的环境中,一般人都不愿意多呆。
只有孙茹还静静的站在父亲的灵柩前,手抚棺盖,偶尔垂泪。
易青悄悄走到她身后,揽住了她的肩膀,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抚慰着她。
良久,易青轻声问道:“你真的不陪你妈妈一起送你爸爸回美国?其实北京那边的竞标会我一个人就行了。”
“没事。”孙茹淡淡的道:“我陪你回北京。我不想再看见某些人!”
“其实……唉,也许……”易素想了想,努力的斟酌着措辞,道:“也许你妈妈并不知道你舅舅的计划,也许她也是被利用的呢?小茹,别恨她。那样,你会很辛苦的!为什么你不试着跟她谈一……”
“不!”孙茹毫不犹豫的打断了他的话,转回头望着易青激动的道:“如果不是因为她,我爸爸就不会死!我也不会从小就离开他们,二十几年来没有爸爸妈妈,只有爷爷!”
易青凝视了她半天,知道以她现在这种情绪,说什么也没有用,只得叹了口气,岔开话题道:“出去喝点东西吧!这两天你吃的、喝的东西比婴儿还少。”
“我想多陪陪我爸爸。”孙茹仰起了头,靠在易青胸口喃喃的说道。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教堂后面的走廊里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孙茹皱了皱眉头,似乎觉得这脚步声十分的熟悉,她凛然抬头看了看易青,然后拉着他向教堂后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