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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六章 心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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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护卫将士、仪仗队和当地官吏等一大群人,先前从余干县城又走了几十里水路,才来到这个大院坝村子。一番折腾之后,时间快到旁晚了。于是大伙儿只好就地歇一晚。

    官吏们征用了不少民房,护卫军幸好带着军用帐篷,一众人才勉强在这啥也没有的小村子里驻扎下来。

    千蕊与杜母,便住在自己家里。正使黄狗安排了许多宦官、军士在外面轮流守卫着,母女俩住在破落的屋子里,还有好几个年轻宫女侍候起居。

    夜幕降临之后,卧房里在油灯下到处都是黑褐色的积垢,有烟灰熏的、尘土在潮湿的空气中变成的污垢。甚至屋顶上还吊着一条条黑漆漆的东西、当地称作是“阳尘”,便是残存的蜘蛛网熏上草木灰之后的东西。千蕊已经不小心听到了宫女的悄悄抱怨。

    杜母尽说一些没用的话,说千蕊的衣裳是丝绸的很精贵、会蹭坏了,让她换了柜子里旧的麻布衣裳再睡。

    千蕊倒是主动询问她姆妈(母亲),这些年怎么过的。果然姆妈说起,爹爹变成了杀人凶|犯之后,不仅缺衣少食生计艰难、她还经常被人欺负;出门就被人戳背脊骨嚼舌头,有一阵子连门也不敢出。

    难怪姆妈现在表现得那么麻木!姆妈并不是糊涂了,人在这样的环境里、不麻木如何活得过来?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千蕊记得朱高煦说过的一句话:一个人要过得稍微好点,通常靠自己的能耐;要想过成人上人,那必得有气运。

    杜家的一场天翻地覆的梦,何尝不是如此?家里变成这样,纯粹是因为千蕊的爹自己不务正业;但千蕊回乡,能有今日的排场,便不是她有多少能耐决定的。

    睡梦之中,千蕊还真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在池塘边洗衣裳,好像自己的年纪还不大,因为她没被卖掉之前、才会常常在池塘边洗衣裳。然后她不慎落水了!她心慌害怕,拼命想往水面窜,然而不知怎么回事、身上居然绑着块大石头!

    千蕊感觉身子不断往下沉,池塘不知为何那么深、怎么也落不到底。她觉得水下又冷又黑,她一阵窒息、心慌恐惧到了极点,拼命使劲拉身上绑着石头的绳子。

    在这一刻,千蕊最痛恨的就是身上的重石头,她直接如果没有石头拖累,她可以自救的!

    终于解开了绳子,千蕊毫不犹豫地蹬掉了那块石头,然后往上面游去了。虽然她还在水里,但在此时她顿时轻松了,一种惬意的感觉早早浮上了心头……

    次日一早,千蕊起床之后,想起了昨夜那个梦境。有些细节她不太想得起了、梦里的事很快就变得模糊,但是当时的感受却十分清晰。

    宫女们侍候着母女俩梳妆稀疏。千蕊坐在那里发呆,想起那个梦境,她心里颇有些感触。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挺狠!

    很多时候她表现得很软弱、善良,但是她能做得出来一些事。当年朱高煦来接了她,她径直便抛下了一团糟的家、和可怜的姆妈,毫不犹豫地马上走了;且这么多年就没过问过家里。

    这次她发现,爹爹竟然被冤判了死罪;她心里也非常清楚,那确实就是个冤枉。但她居然完全不恨那县官,也没感觉到伤心……卖了她两次的亲爹,千蕊心里怎么也伤心不起来。

    当然她表现在外的样子,那是伤心欲绝,毕竟得让那么多人看到她的孝道。不过她的眼泪,没有一滴是为爹爹流的,完全是因为可怜姆妈。

    昨夜宦官黄狗就派人去准备孝衣了,早上千蕊便披麻戴孝,带着一大群人去山岭上,祭拜先父去了。

    她跪伏在一座简陋的长满了荒草的土丘前,实在伤心不起来,只好努力想着姆妈艰难的一生、昨夜姆妈端着一碗白米饭发抖的手,她顿时悲从中来。跪伏在坟前哭得像个泪人儿。

    “哇……”忽然一声大哭。千蕊侧首看了一眼,原来是那个穿着青袍的知县。知县哭得比她还凶,一面垂头顿足、一面奥陶大哭!

    余者诸官员,也在附近悲切感叹,有的还假装拿袍袖轻轻揩着干燥的眼睛。

    当然最伤心的人还是知县,他像死了亲爹似的。但千蕊觉得他的伤心是真的,毕竟仕途似乎要完了!

    千蕊知道自己这样想不对,但是她骗不了自己:她不仅不恨这县官,此时反而同情起他来。

    因为一时同情,千蕊忽然想到:若是自己开口帮县官开脱,叫按察使司的官员、只查办那个严刑逼供的狱卒,此事能不能更好了结?

    这样做,杜千蕊必定在江西士林、会得到不错的名声;官员们得了宽容,当然会为杜千蕊说好话!但是杜千蕊想了想,还是轻轻摇了一下头,觉得自己最好还是慎言慎行、免得被人抓到干政的把柄。

    她祭祀了先父,便站了起来,一脸泪痕哽咽道:“诸位官员,不要因为我的缘故,便重罚涉案人等。必应依照《大明律》,照朝廷国法公正处置此事。但先父确实是冤枉的,我是他女儿,知道他的为人、必定不会杀|人。”

    一个官员忙作揖道:“杜夫人明事理、识大体,下官等钦佩之至。”众官急忙附和。

    杜千蕊又道:“圣上有圣旨下来,要我们尽快回京觐见;我不敢耽误,今日便启程。此行因我之私、耽扰了诸衙门公务,我回京后便向圣上请罪。”

    按察使官员忙道:“夫人只管放心,下官等必得严查此事,给夫人一个交代、还杜家一个清白。夫人此行节俭爱民,下官定上奏章,据实称颂夫人通达情理、孝心感于各乡之事迹。”

    杜千蕊听罢,也很懂事地轻声道:“诸位也操劳了,我会在圣上跟前美言。”

    她接着又对旁边呆呆站着的姆妈道:“姆妈跟我进京,让弟郎尽尽孝道。爹爹的坟头,叫弟郎来打理,这次我们不能耽搁时日了。”

    她其实是说给周围的人听的,也是为了孝道。因为千蕊知道她姆妈的,对爹爹也是多怨恨、不一定关心修不修坟头。

    等大伙儿从山岭上回村时,宦官黄狗禀报:“一些百姓自称是夫人的亲戚,欲见夫人。”

    杜千蕊的眉头微微一皱,想起昨夜姆妈说的“人人戳她脊梁骨”,她便不动声色道:“我们要赶着进京,战船已在鄱阳湖案等候了;此时不能耽搁。你去打发他们。”

    黄狗抱拳道:“奴婢遵命。”

    ……

    最近这段时间,好几个地方的大队人马、都在往京师赶路。除了云南的沈家人、徐家人,四川布政使司也有大批人马东行。

    沐晟、韦达接到快马送到四川的圣旨,立刻启程回京;四川军务交给了都指挥使李让。不过现在四川也没甚么太紧急的军务了;北面、东面的伪朝官军已经陆续奉诏,不可能再攻打四川。

    沐府一家子、与韦达等人同行,带着护卫军队,在四川布政使司内调了许多官船;然后走水路进大江,顺江而下东出四川。

    此时他们的船队,刚到达荆州府地界。

    在“伐罪之役”期间,荆州有好几万军队,水陆两军都有。不过张辅率水师主力投降之后,荆州的水师战船也被随后清剿的;有的战船东逃,有的投降了伐罪军。

    但驻扎在荆州府城的陆师,起先一直没人理会;直到朱高煦的登基诏书送到荆州府,他们才奉了新皇诏书。

    四川来的人马乘坐的船队途径荆州,韦达带着一队人马上岸,说要去荆州城办点事。沐晟劝了他几句,但韦达不听,依旧进城去了。

    皇帝已经换了,荆州城的知府衙门、驻军没有任何敌对姿态;他们得到了公文之后,一群人前来迎接韦达。人们都知道韦达是汉王府的三护卫指挥使之一,不敢怠慢!

    知府说已经准备了接风宴,以尽地主之谊。

    但韦达对此毫无兴趣,问明白了一个叫李嘉明的武将所在,便带着人到了营署里,见到了这个原先是汉王军武将的人。

    李嘉明便是在伪朝官军进攻夔州的时候、为了二百贯赏钱开了城门的汉王军武将!李家别的兄弟都在伪朝官军那边,李嘉明立了功领了钱便投靠荆州军来了。

    韦达以前不认识此人,见了面也没多少话说,韦达只是冷冷说道:“二百贯买一座要害城池、买一个国公,当真便宜。”

    李嘉明已然明白了怎么回事,吓得跪地讨饶。

    韦达又冷笑道:“不过你讨不得好,原本甚么也不做、便能好生封个官的好事,你却不要,非要自个赶着求死!那便怪不得我了!”

    韦达拔出了腰刀,当众将李嘉明一刀捅|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伪朝官军投降的人,都没事了。但这个伐罪军叛徒,必|须死!把他兄弟也捉了,押送回京,让伐罪军都督府以军法|论处!”韦达交代知府道。

    知府只得作揖应允。